锦衣男子更是无法理解了,“四叔,您今儿个是怎么了,没喝早酒吧?”
老者冷冷地注视着对方,一直把对方看得低下头,这才嘟囔着道:“这就几眼窑,哪儿来的,还不是我们自己挖的?县衙里边打过招呼,不就是少报了几口么?历来不都这样么?本朝除了最早备案那一批,后来哪一家有过备案?西站这边儿本来就是无主之地,大家不都是一样,这大山沟里谁管这个?谁又管得了?四叔您今儿个是怎么了?”
老者叹了一口气,他也知道这下边人肯定都觉得不理解,认为自己吃饱了撑的,郑家那边儿没占着上风,论理也是他们输了,这西山不都这样么?
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?那位小冯修撰真要上位做点儿政绩出来,论理也不该在这上边来做文章才是,这里边牵扯人可太多了,京师城中从皇室宗亲到武勋豪强再到士绅文官、寺观僧道,能插手的哪一个是没点儿背景的,他何苦要来掺这趟浑水?
可自己知道正因为这里边牵扯利益太多,争斗太过激烈,连宛平县也是不能压制,经常闹得不可开交,那《今日新闻》单单是今年就已经报道过两回了,这分明就是那些失意者借助民间舆论来鼓噪,就是想要把摊子戳烂,一拍两散,要么就是指望打烂来重新分配。
陈家和郑家争利,固然无法退让,但是闹得太厉害,被他人所乘,这个骨节眼儿上被人推到风口浪尖上,没准儿就要成为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用来烧第一把火的由头了。
陈家现在情形不佳,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,墙倒众人推,谁敢说陈家遭遇危机时,没有人回来趁火打劫?
所以他觉得哪怕是暂时或者有尺度的对郑家让一步,避免矛盾激化,渡过这一段动荡期,避免陈家、郑家成为冯铿走马上任之后的新官上任烧火期,才是明智之举。
“要变天了。”老者看了一眼逐渐阴下来的天际,从车厢帘子边儿伸出手去摸了摸,天上又开始飘起了小雪,春寒料峭,今年这天气究竟是怎么了,原本都该转暖了,却还一直这种鬼天气。
“要变天了?”锦衣男子愣了愣,觉得对方话里有话,但又看对方伸手去感受落下来的雪花,一时间没反应过来。
“自个儿好说琢磨一下吧。”老者淡淡地道:“我言尽于此,照说我这个年龄都不该来管闲事儿了,府里有大哥当家,你们这一辈的也都成年了,也许我是杞人忧天吧。”
见对方话说得有点儿重了,锦衣男子脸色严肃起来,作了一揖,“四叔,我先前话若是有冲撞的,您多包涵一下,侄儿还真的没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,您给侄儿好好说道说道,……”
老者打量了一下对方一眼,见对方变得恭顺许多,这才吁了一口气道:“这几年西山这边大家都闷着头开窑,那是因为顺天府和宛平县都不怎么管,五城兵马司和工部街道厅也不出城,所以才能有这般景象,但谁都知道现在柴炭越来越贵,供应越来越少,除了朝廷宫中和一些大户人家外,柴炭已经供应不上了,都只能靠石炭来支撑,但咱们这京师石炭主要就是来自西山这边儿,朝廷除了在立朝时批准过一些外,其他呢?都是大家暗地里在做,当然主要也还是元熙三十年以后才开始发达起来的,……”
锦衣男子不解:“都是这样啊,这么多年都过来了,顺天府、宛平县也没说什么啊,……”
“哼,四年前顺天府衙就有意要整顿西山这边民窑,可巧遇上前任府尹病故,吴道南接任,这事儿就搁下了,加上工部那边也没怎么闹腾,所以也就拖下来了,……”
锦衣男子吓了一跳,“吴大人卸任了?”
“那倒没有,可是新来府丞走马上任了。”老者平静地道:“小冯修撰,这可是要一个一去永平府就把永平府搅得天怒人怨鬼哭狼嚎的主儿,你知道他去一年,都察院收到多少检举告发他的状子?有多少士绅被他折腾得喊天叫地?”
锦衣男子反倒不怕了,甚至有些喜欢:“冯铿?那敢情好啊,大家都是武勋出身,难道他还能忘本?”
“我呸!人家现在是文官,正寻着机会要立威呢!”老者又气又恨,“你怎么这么糊涂?枪打出头鸟,说不定那些士林文官就是要逼着他来叫投名状,自证清明呢!”
“啊?!”锦衣男子骇然,“没这个道理吧?”
“哼,谁知道那帮文臣把他弄回来是什么意图,总而言之,这里边水太深,看不清楚,我总觉得不是好事儿,朝廷本来就对西山开窑的事情争议不断,但是谁都不愿意来捅这个马蜂窝,现在冯铿这个愣头青回来了,你看吧,铁定有人会在背后挑唆怂恿这小子去捅一捅,……”
老者恢复了正常,恶狠狠地盯住对方:“记住,这段时间老实点儿,给郑家那边也打个招呼,他们不蠢就该偃旗息鼓了,陈家不能去当这个出头鸟,否则连救都恐怕没法救,他们也一样。”